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拿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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拿捏

一日後, 中午一點。

渺渺有睡午覺的習慣,明燦陪他在臥室聽有聲故事,直到他睡著了, 她才輕手輕腳離開,去琴房背上琴,趕往音樂會排練地點。

池瀟開車進小區的時候, 恰好看到明燦在路邊打車離開。少女穿白色羽絨服黑色長褲, 腳踩雪地靴,冬季厚重的穿搭也掩不住曼妙身姿,頭發梳成漂亮的蠍尾辮, 肩背琴盒, 整個人顯得青春、靈動、嬌艷, 是北國風景中難以忽略的一抹亮色。

兩人將將錯過, 像是算好了時間, 不必與他碰面。

家裏門鎖密碼是渺渺的農歷生日加公歷生日, 池瀟開門進去, 望見偌大的房子,裝修豪華,窗明幾凈,客廳小半空間圍出一個玩具屋, 陽臺上栽了許多耐寒的常綠植物, 每個角落都充滿了濃郁而又溫馨的生活氣息。

渺渺在房間睡覺,池瀟也待在渺渺房間,坐在渺渺的兒童書房裏敲代碼。

即使家裏除了他們父子之外沒有其他人了, 池瀟也不會在外面亂走亂用東西, 他習慣了克制守禮,無人之地亦要慎其獨也。

約莫半小時後, 渺渺醒了,望見爸爸,他騰地一下跳下了床,光著腳丫子撲到池瀟懷裏,舔舔唇:“爸爸下午好~你可以給我吃點甜的東西嗎?我做夢夢到了,嘿嘿~”

池瀟:……

現在的小朋友未免太鬼機靈了。

池瀟起身去廚房,三下五除二,還真給渺渺弄了一碗甜甜的水果沙拉吃。不需要任何做飯技巧,只要會切水果就能完成,渺渺嘗了口,驚嘆:“爸爸變身了!這個酸酸甜甜的沙拉太好吃了!”

池瀟:“……”

不用謝,超市買的。

午後時光漫長,渺渺在家裏待得有點悶,央著池瀟帶他出門,去小區裏的小公園玩。

小公園就在樓下,裏頭有許多兒童游樂設施,池瀟也覺得小朋友應該多運動,便帶著他下樓玩了一會兒。

萬萬沒想到,玩了不到十分鐘,渺渺蕩秋千的時候想給其他小朋友秀個高難度動作,結果動作沒秀成,摔了個狗啃泥,整個小公園裏的小朋友都被嚇哭了。

池瀟的心也提到嗓子眼,方才一直不錯眼地盯著渺渺玩,偏偏低頭看手機的片刻,這孩子就摔了。

“哇嗚……爸爸哥……哥哥嗚嗚……”渺渺邊哭邊從地上爬起來,還記得改一下稱呼,不能在外面亂喊爸爸。

他穿得厚實像個球,秋千下邊又是松軟草地,沒摔傷,就是全身都弄臟了。

池瀟把渺渺抱起來帶回家,不甚熟練地安慰:“渺渺乖,別哭了,摔倒沒關系的。”

帶娃實在太教人提心吊膽,他高考的時候都沒有這麽緊張過。

渺渺點頭,抱住爸爸肩膀,一個臟臟的混著泥巴和眼淚的手掌,用力印在了池瀟的羽絨外套上。

回到家,池瀟把渺渺剝個精光,全身檢查一遍,確認沒受傷,再帶他進浴室洗澡。

渺渺坐在浴缸裏,小孩子的情緒千變萬化,他這會兒已經不哭了,齜著牙和池瀟說他想泡澡,玩小鴨子。

溫水一點一點漫上來,父子倆約好今天摔倒的事情瞞著媽媽,誰說出去誰就是小狗。

渺渺的皮膚很白,像池瀟也像明燦,還沒到抽條拔節的年紀,他胳膊腿都肉嘟嘟的,拍水的時候像一節節藕在水裏翻滾。

直到今天,池瀟對於“這個漂亮娃娃就是他兒子”這件事,終於有了一些實感。

因為明燦的存在,他一開始就很願意接受這件離奇的事,但是讓他身體裏二十歲出頭的靈魂萌生出父親心態,不是那麽容易的事。

池瀟搬了個凳子坐在浴缸外邊陪渺渺玩水。

水上浮著三只彩色小鴨子,渺渺說這是爸爸媽媽和他,他用泡沫給小鴨子做了三頂帽子,覺得賊好笑,讓池瀟拿手機來給鴨子拍照。

“先拍一張三鴨全家福。”渺渺指揮道,“再給爸爸鴨和媽媽鴨拍一張結婚照!”

池瀟忍俊不禁,順著渺渺的童言稚語,他忍不住向他打聽起未來的事:“爸爸媽媽有真的結婚照嗎?”

“有呀,超大的。”渺渺說,“掛在爸爸家裏,我每次去爸爸那兒都能看到!”

池瀟輕笑著,提起的唇角忽然僵了下,問:“爸爸家裏?爸爸和媽媽不住一起嗎?”

渺渺:“不住一起啊。”

……

池瀟怔然,沈在泡澡水裏的手虛握了握,仿佛握到一團冰涼刺骨。

他沈默許久,才用極低的聲線問:“我和你媽媽……在未來離婚了?”

“沒有離婚啊。”渺渺說完,察覺到爸爸情緒不太對勁,他聲音也低下來,“爸爸媽媽只是不住在一起。”

池瀟接著又問出了他們三人在未來的相處模式,知道了渺渺是半個月跟著爸爸,半個月跟著媽媽,而爸爸媽媽如無必要,根本不會見面。

這個狀態確實不是離婚,而是婚後分居,各過各的。

原來她在和他結婚,生下他的孩子之後,還是不喜歡他,不想要他出現在她生活裏。

池瀟將手伸出水面,輕輕抖掉水珠,自嘲地扯了下唇角。

渺渺沒有心思拍小鴨子了。

他很喜歡爸爸媽媽現在的相處方式,很輕松自然,像朋友一樣,他有點怕爸爸媽媽從某天開始忽然變成十幾年後那個樣子了,他不喜歡那樣。

渺渺胳膊腿在水底下顧湧,扁扁嘴說:“我今天想去接媽媽回家。”

趁爸爸媽媽現在關系還正常,他想多看看他們兩個當朋友的樣子。

池瀟沒說話。

渺渺:“我自己怎麽接她呢?我又不會開車。”

池瀟嘆氣:“我帶你去接。我先問問她。”

其實他今天來之前就想過,傍晚要不要去接明燦回來,只是一直沒來得及問。

幫渺渺沖好澡穿好衣服,池瀟才拿出手機給明燦發了條消息:【晚點去接你?】

渺渺撲過去按語音鍵,大聲說:“我也去我也去!媽媽我好想你呀~”

過了十多分鐘,明燦練琴休息間隙才看到這兩條消息。

聽見渺渺軟萌的語音,明燦身子酥了半邊,也用語音回:“好呀~媽媽等你來接~”

說完才想起來這是池瀟的微信。

她立刻撤回。

可惜晚了。

明燦軟軟嗲嗲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,像加多了蜂蜜的甜水碗,一口下肚,脊梁酥麻,甜得像全身通了電。

池瀟緊了緊下頜,看到明燦撤回語音後又發來一個地址和一條新消息:【我還有一個小時結束,你們到時候停在路邊等我就行,別下車】

池瀟:【ok】

臨出門時,渺渺之前弄臟的衣服剛好洗完烘幹,池瀟把它們收進櫃子,給渺渺搭了套酷酷的全黑套裝,帶著他出門接媽媽去。

半個小時後,黑色轎車停在某音樂廳外面的馬路邊,路旁栽了一排高大幹枯的懸鈴木,稀稀拉拉的行人在樹下快步穿行,入目一片蕭索。

後座左座安裝了嶄新的安全座椅,渺渺原本拘在上面,這會兒費勁地解放了自己,爬到前面的副駕位置上,扒著窗戶往外看。

日暮時分,空氣仿佛都染上珊瑚紅的色澤,遠天邊烈火燒雲,轟轟烈烈。

等了約莫十分鐘,三五成群的年輕人,各個背上都背著樂器盒,從音樂廳方向湧出。

渺渺定睛搜尋了會兒,不出片刻便找到明燦,她身材高挑、氣質出眾,明麗白皙的面龐在灰壓壓人群中分外招眼。

“爸爸快看,媽媽在那裏!”渺渺指著窗戶,讓駕駛座上的少年低頭望去。

池瀟解開安全帶,小半個身子探過來。如火如荼的夕陽中,身穿白色短款羽絨服的少女朝這邊緩步走來,蠍尾辮略微松散,碎發籠著雪膚,整個人沐浴在金紅夕色裏,眉眼含笑,正一邊走路,一邊和身旁的男生說話。

“咦。”渺渺湊近窗戶,眨巴眨巴眼睛,“奕驍叔叔也在。”

四人並行,有說有笑。明燦在中間,左邊有兩個背琴的女生,右邊的男生兩手空空,正是陳奕驍。

池瀟自然也看見他了,眸色變得深暗,眉心微攢。

“你認識他?”池瀟問渺渺,“你媽媽身邊那個男的?”

渺渺點頭:“奕驍叔叔是媽媽的朋友。”

池瀟冷笑了下:“朋友?他們在未來關系不錯?”

“……”渺渺嘗試使用超能力聽出爸爸的心聲,但是這一次,超能力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壞掉了,他腦子裏除了一長串「嗶——」的機械音,其他什麽也聽不見。

渺渺頓時有些六神無主:“應該還可以?”

池瀟:“你在媽媽家住的時候,有見過這個人來家裏嗎?”

渺渺從未看見爸爸露出這樣的表情,冰冷、陰沈,眸底暗淡得像無垠深海,他有點害怕,縮了縮脖子:“我不記得了。”

池瀟:“真不記得了?”

是假的。渺渺只是不敢說,但是他年紀太小了,對表情管理一竅不通,“我在撒謊”四個字幾乎寫在臉上,池瀟凝著他,洞若觀火。

“你直說吧。”池瀟輕吐了一口氣,大手搭在渺渺腦袋上,“我不會生氣的。”

渺渺垂著腦袋回想,慢吞吞地說:“奕驍叔叔有來過家裏,和我們吃了幾次飯。”

話音落下,他仰起眼睛偷瞄爸爸。

還說不會生氣!他現在的眼神好像掛了冰的刀子,冷冽又鋒利,下頜繃成直凜凜一條線,臉色像覆了層霜,渺渺光看一眼,就覺得不寒而栗,想在沖鋒衣外面再裹一件羽絨服。

“爸爸……”

“沒事。”池瀟摸他腦袋的動作依然很輕,只是有些僵硬滯澀,讓人感覺不到溫度,“回後座上去,你媽媽過來了。”

渺渺趕緊爬回後座,把自己綁在安全座椅上。

終於有時間問問系統:“33叔叔,超能力這一次真的壞掉了,爸爸說了好幾句話,我卻什麽也翻譯不出來!”

系統:「沒有壞掉。你是不是聽見一長串“嗶——”的聲音?」

渺渺:“對的。”

系統:「那是我屏蔽了你爸爸的心聲。因為他在爆粗口,少兒不宜。」

渺渺:???

車窗外,明燦與朋友同行至路邊,望見不遠處熟悉的轎車,她佯稱打的車到了,和朋友們告別,踏著一地珊瑚色夕暉,朝車子這邊走來。

池瀟方才一直側眸望著她,這時抽回目光,唇角拉平,沈默地系上安全帶。

在未來,她和他婚後分居,她身邊有親近的異性朋友,連渺渺都知道那個人的存在,親切地稱呼他“奕驍叔叔”。

池瀟從渺渺那兒問不出細節,也不方便對一個五歲小孩一直盤問,但是,僅僅只言片語便能洞中肯綮,在未來那個時間線裏,丈夫於明燦而言就是個虛無的掛件,有名無實,她在沒有他的地方過得精彩、放肆,更有甚者,還在他頭上栽了點綠。

再看如今。

明燦面對他時,禮貌得體的表象之下,總是含著或戒備、或審視、或算計的覆雜神情,但是一窗之隔的車廂外,她和那位學生會主席並肩走來,說說笑笑,神色放松又自然,遠遠看去都叫人如沐春風。

兩相比較,高下立判。

明燦走到車門邊。光滑黑亮的車身映照殘陽,不遠處,陳奕驍停在一棵枯樹下,目送明燦離開。他身邊緩步走來一人,對他打了聲招呼:“嗨,奕驍……哎,那輛車怎麽有點眼熟。”

來人是楚知雨,她和陳奕驍是一個高中畢業的,認識挺多年了。

陳奕驍:“眼熟嗎?那是明燦打的車。”

“噢,我可能看錯了。”楚知雨收回目光,笑著揶揄他,“你又不是管弦樂團的,天天跟著我們排練做什麽?”

陳奕驍:“音樂會的場地、宣傳、票務,哪個我沒幫忙?現在來圍觀你們排練都不行?”

“行行行。”楚知雨點頭如搗蒜,懶懶道,“我是好心提醒你,你對人家有意思要表現得明顯點。不說你們B大,就我們A大這邊,樂團裏好幾個男生才見了明燦幾面,都說想要追她呢。”

陳奕驍:“哦,那追去吧。”

楚知雨:“……”

陳奕驍望著駛離的黑色轎車,金絲眼鏡下的目光平靜、深遠。

追求明燦的人有如過江之鯽,無一例外,全部被無情地拍死在了沙灘上。說實話,陳奕驍直到現在也弄不懂明燦會喜歡什麽樣的人,只知道她絕不會喜歡沖動的、以自我為中心的楞頭青。

明燦不是不允許別人喜歡她,她身邊的異性朋友大部分都對她有點好感,只要不表現出太強的侵略性,不要腦子一熱就沖上去告白追求,她就能相安無事地與你做朋友。

因此陳奕驍的策略就是溫水煮青蛙,絕不冒尖露頭,至於要煮到什麽時候,估計只有天知道。

……

明燦坐上車,隨手帶上車門。本以為隔絕了室外的寒涼,上了車就能暖活身體,沒想到車門甫一合上,她就禁不住打了個冷顫,被車廂裏莫名的寒意凍了個措手不及。

“怎麽這麽冷?”明燦摟了摟身上外套,不太滿意地對駕駛座上的人說,“溫度調高點,別把渺渺凍壞了。”

池瀟:“嗯。”

轉頭,明燦看見車裏安了個安全座椅,是她親自挑選的,總共買了四個不同牌子的,一個用在這輛轎車,另外三個用在新買的suv,新車還沒提,所以池瀟暫且開著舊車載他倆。

“真不錯。”明燦仔細檢查了安全座椅外形、材料和結實度,看到渺渺坐在裏面窩得牢牢的,她笑起來,“這下你睡覺舒服了。”

渺渺眼睛滴溜溜地在爸爸媽媽之間轉了轉,感覺他們現在氣氛還正常,他在心裏默默地籲了一口氣。

明燦系好安全帶,身子傾向暖氣出風口,張開兩只蔥白纖細的手,用掌心感受持續不斷吹來的暖風。

風力很足,溫度也不低,就是不知為何,車裏依舊涼沁沁的。

明燦邊暖手,邊語調隨意地問池瀟:“你們今天下午幹什麽了?有弄東西給渺渺吃麽?”

池瀟:“沒幹什麽。他吃了半碗水果沙拉。”

明燦:“冰的呀?冰的東西少給他吃。”

池瀟:“行。”

他語氣短促又冷淡,像從喉嚨口敷衍地迸出幾個字。明燦終於擡眸瞥向他,只見冷肅如雕像的側顏,單手握著方向盤,白凈的手背指骨明晰,青筋蜿蜒,隱隱在跳動,整個人好似帶著股不耐煩。

明燦轉頭看渺渺,下巴指了指池瀟,用口型無聲問:他怎麽了?

渺渺看不懂媽媽口型,好在超能力聽出了她的心聲:「你爸在拽什麽?才讓他帶了半天娃就受不了了,給我甩臉子?」

渺渺趕緊搖頭,對口型:不是不是。

明燦:那他怎麽了?

渺渺:不知道哇。

下午泡完澡,爸爸的心情就不太對了,剛才看到奕驍叔叔之後他心情顯然更差,渺渺不太理解大人腦子裏的彎彎繞繞,只能憑感覺認為,爸爸可能不喜歡奕驍叔叔這個人。

明燦這時沒有想太多,池瀟這人貫是一副沒人情味的樣子,也許是她太敏感了吧。

明燦懶懶靠到靠背上,有事說事:“昨天帶渺渺上了擊劍班試課,還挺有趣的,我買了二十節課,就在小學裏頭,之後每周帶他去一次。”

池瀟:“嗯。”

渺渺上什麽興趣班,在哪兒上,上幾節課,她都是自己一個人做決定,塵埃落定了再來通知他。

明燦繼續說:“現在是冬天,家長群裏很多家長都帶小朋友去滑雪。我之前漏了這一項,今天才給渺渺報了個一日的兒童滑雪體驗班,就在大後天。滑雪比較麻煩,要帶裝備,去郊區雪場,危險性也比較高,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陪渺渺上課。另外,在雪場待一天太短了,我尋思著多留一天讓他滑著玩,就訂了兩天一夜的酒店,可惜訂得太晚,酒店爆滿,我也不敢讓家裏人幫忙,就只訂到一間房,我和渺渺住,還要麻煩學長你在其他酒店自己訂一間了。”

明燦一口氣說了一大通,給池瀟安排好了工作,卻沒有安排他的住宿,儼然是個無良資本家。

池瀟:“哪個雪場?”

明燦回答:“雲山雪場,這兩年剛開的,人不多。老雪場比較出名,我怕碰到認識的家長,就挑了個新的。”

池瀟目視前方,淡淡道:“把你訂的房間退了,我去訂一幢別墅。”

“度假村上面的小別墅嗎?”明燦訝然,“那個早就被訂完了……”

默了默,她意識到什麽:“這雪場你家開的啊?”

池瀟:“嗯。”

明燦:“行吧,你找人訂房的時候小心點,別被家裏人看出什麽了。”

“不會。”池瀟說,“這雪場我自己投資的。”

不需要通過家裏人。

“哦。”明燦點了點頭,通過內後視鏡瞥了池瀟一眼,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剛才和她對話的時候,連個眼神都沒有飄過來一瞬,語氣冰冷不說,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無規律敲擊著,怎麽看怎麽不耐煩。

明燦終於忍不住,脊背頂直了些,蹙眉問他:“誰惹你了嗎?”

池瀟回得很快:“沒有。”

“那你臉那麽臭幹什麽?”

“……”

旁邊安全座椅上,渺渺感覺到劍拔弩張的氣氛,他怕自己聽太多激烈的心聲會暈過去,趕緊把超能力關掉,覺得這還不保險,他又擡起兩只手結結實實堵住耳朵,整個人陷到安全座椅深處,嘴裏默念著“不聽不聽,渺渺念經”。

車子駛上高架,窗外開闊的景致仿佛將車內空間擠壓得更逼仄。池瀟感到一陣胸悶氣短,太陽穴突突地跳,沒忍住問了句:“陳奕驍是管弦樂團的嗎?”

“不是啊。他今天來幫忙的。”明燦反問他,“陳奕驍怎麽了嗎?”

池瀟:“沒。”

見他張嘴只蹦一個字明燦就來氣,冷笑:“你和他有仇?”

深黑轎車在高架上飛馳,窗外愈發幽暗的夜景追風逐電似的向後流逝。

心緒難以解釋,即便解釋清楚現在也解釋不清楚未來,只能硬受著,不會有紓解的方法。

池瀟仍舊目視前方,扯了下唇角:“是。”

明燦:……

胡扯。他和陳奕驍能有什麽仇?總不至於是因為她,她和陳奕驍一天說的話,加起來還沒有她這會兒在車上和他說得多。

明燦手握著車門扶手,胸脯起伏,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被敷衍之後氣急敗壞的情緒,一浪浪地拍打上心間。

車廂內的空氣幾乎凝滯成了實體,駕駛座上的人形千年大冰塊一臉散漫地望著前方,明燦也不再盯著他,轉頭眺望車窗外,試圖理清楚自己心頭的無名火究竟什麽來頭。

她的脾氣雖然比較爆,但是如果她生氣了,那一定是生的有理有據的氣,很少像現在這樣,她自己都摸不著頭腦。

她現在為什麽煩躁?

因為看池瀟不爽,被他那股冷冰冰的拽勁兒惹到了。

可是池瀟不是一直都是那個樣子嗎?

細想一下,還真不是。

明燦回憶最近這段時間與池瀟相處的畫面——尤其是和他攤牌之後,他們有了更多交往——他臉還是那張臉,瞧著冷淡疏離,但是脾性確實和她從前想的不一樣,他在她面前總是很謙和、有耐心,說什麽他就做什麽,無有不應,從無二話。

短短幾天,明燦就習慣了他臣服於她的領導,無論她說什麽,他都應該像那天用西語答覆她“對不起,我以後會努力學”時的樣子,對她心悅臣服,但是他今天變了,流露出冷漠的、不耐煩的樣子,不是明燦期待的樣子,明燦立刻就受不了了。

天吶。

明燦像是今天才知道,原來她是一個這麽容易被別人的情緒帶著跑的人。

她以前也和許多其他朋友相處過,並不會這樣啊?

高架暢通,行駛了幾分鐘便駛下匝道,連續的右拐之後到達小區,經由內部路,緩緩抵達住宅樓下。

渺渺窩在安全座椅上,維持著雙手堵耳朵的動作,就這麽睡著了。

車停穩,駕駛座上的人連“到了”都不說,直接推開車門下了車。

明燦的暴脾氣絕不甘於人後,她利落地跳下車,繞到另一邊,兩人在渺渺座位一側的車門前相遇,勢同水火。

“我算是被你拿捏了。”明燦扯唇,“我嚴重懷疑你在PUA我。”

池瀟:“……?”

明燦:“你對我有什麽不滿?”

池瀟:“沒。”

“沒有嗎?”明燦仰起臉,細密如蝶翼的眼睫上翹,銳利的目光直直逼視他,“你如果對我的安排有意見,大可以提出你的建議。你要是不提意見就別怪我包攬一切,我確實喜歡指手畫腳,但也不是完全沒得談,如果不是你之前表現得好像什麽都可以聽我的,我也不會這麽強勢……”

一長串話,莫名其妙,池瀟聽不懂她在說什麽,眉心微微攢起。

明燦捕捉到他表情變化:“你皺眉什麽意思?”

池瀟:“沒。”

又是一個氣死人不償命的單字,多說一個字他難道會少活一年?

明燦咬牙切齒:“學長,我也不是剛認識你了,你沒必要在我面前維持你的高冷人設。你要不要數一數剛才我說了幾個字你說了幾個字?你是不會說話嗎?如果會說話的話,那你現在就是不想和我說話咯?”

又是一串不帶喘氣的連珠炮彈。

池瀟深呼吸,想皺眉卻不得不盡力忍住,望著身前的少女機關槍似的不斷輸出,那雙殷紅嘴唇張張合合,讓他忍不住想起很多很多年前——

那時他大約七歲,還是八歲?在鄰居家裏躲清閑的時候,意外遇到一個打扮得精致漂亮,臉龐更是美麗無比,宛如洋娃娃一般的小女孩,正是兒時的明燦。她逮著他就是一頓輸出,為什麽一個人窩在這裏?為什麽不出去玩?為什麽不說話?為什麽不回答她?如果不是啞巴的話那就是故意不說話?不喜歡和她說話咯?

池瀟從小喜靜,被她逼得無路可退,他真希望她別說了,能不能安靜一點,吵得他頭疼極了,但是他無奈的心聲她聽不見,她不僅要繼續說,她還要對他正在做的事情指手畫腳,他必須聽她的,他必須變成開朗的孩子,他必須和她一起出去玩,不然的話……

沒有不然,池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,他聽從了她的話,陪她一起玩,和她成為了朋友。她身上似乎帶著一種非常神奇的,讓人不知不覺想要順從她,臣服於她的力量。

畫面一晃來到十幾年後。

池瀟思緒回籠,身前明艷動人的少女仍在喋喋不休,問他是不是對她給渺渺報的興趣班有意見,如果有意見的話那就現在立刻馬上提出來,過時不候……

池瀟不得不承認,他今天心情很差,耐心也已經告罄,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住,看著她那張嘴張張合合,心底湧現出極為強烈地要拿什麽東西堵住她雙唇的沖動。

“唔……”

話音被堵回口中,明燦仰著頭,睫毛狠狠戰栗了下,難以置信地擡眸望著他。

他突然擡手捂住了她的嘴。

溫熱幹燥的掌心,毫無阻隔地觸碰她雙唇,略微粗糙的指腹捏在她臉上,微微陷進軟肉裏。

明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極高處,幾乎要躍出喉嚨,清透的眸中碎光亂顫,寫滿了錯愕、憤怒,還有一絲難言的緊張。

剛才那一瞬間,面前的少年欺身過來,帶著難以忽視的侵略性,讓她倏忽間產生了某種錯覺,以為他要俯下來吻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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